《澄渚人文》——一部乡村文化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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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多年前,刚满16岁的我入伍来到“福建前线”。部队先是驻扎在厦门市同安县邱厝,后移防到莆田县西天尾。尽管身在军营,与当地百姓难有较多交往,但那片山清水秀、民风淳厚的土地却给了我美好的印象。1977年全国恢复高考,已是现役军官的我有幸圆了大学梦,走进母校福建师范大学长安山校园时,居然与来自西天尾澄渚村的陈一舟成为同班同宿舍同学。四年同窗,我与一舟便成为切切偲偲的好友了。更巧的是,一舟的同胞大哥陈一琴先生又是我就读的中文系领导和最为受惠的恩师。许多年过去了,与陈师昆弟这份师生谊、同学情,一直珍藏心间、历久弥新。
  也许是基于如上的地缘、人缘和学缘,在我大学毕业走上新的军旅生涯,每每或来到或想起或提及莆田,心中总有一份油然的亲切感。今夏,已从大学教职退休的一舟寄来了这份篇幅不长但分量颇重的书稿——《澄渚人文》,希望为之作序,对此,我唯有欣然从命。
  盛世修史,诚哉此言。只有在一个政通人和、物质昌盛、生活余裕的社会环境里,人们才能拥有足够平正而豁达的心智去回望族类生存发展历程,从容地认取蕴蓄其中的那份启人心智、德被后世的精神财富。《澄渚人文》一书图文并茂,分别以文字史料、建筑实体、文物遗迹、诗文掌故等丰富翔实的内容和活泼多样的形式,生动而全面地展示了澄渚村历时1300多年的人文历史,让人一阅而为之动容。我不曾料想,当年生活过的西天尾那个地方,竟然沉积着如此深厚的人文历史,竟然蕴蓄着如此可贵的参天地、赞化育的人文智慧和襟怀!
  作为“民族的血脉”和“人民的精神家园”的文化,无论其内涵如何之丰富、样态如何之纷繁,说到底是由人的历史性创造活动所成就起来的全部物质与精神的成果。因之,人的历史是以其文化创造为内涵的,即人的历史存在是以文化存在为特性的;换言之,人总是在与具体的自然条件和社群环境所构成的对象性关系中展开创造性活动,以实际所追求的合乎自己目的的存在与发展。所以,如何认识、理解和应对人与自然、人与人的关系,便构成了人文创造的一大命题;而合理、顺畅且有效破解这一命题即究天人之际份、序人伦之纲纪,天经地义地呈现出人文存在的智慧与景观。在《澄渚人文》一书中,澄渚的先贤林蕴改村名“陈俞”为“澄渚”的这一作为,就举重若轻地为我们展示了这样一种大智慧。
  “澄渚”之名单从字面上解,着眼的只是该地由澄溪冲积的小洲(即“渚”之本义)这一自然特征,而从读音上解,却与“陈俞”谐音(莆仙方言),避免了给原先陈、俞两姓居民造成无谓的轻慢感。村名从姓氏回归自然,突出的是村落的自然地理特征,表达的却是生民面对天地生养造化之德的那份感戴之情和谦卑之怀。这份立根于深厚人文价值沃土的对自然造化所当有的至诚情愫,对姓氏宗亲血缘之门户意识的抑制和消解,在文化心理上既自然又顺当,它为澄渚一村杂姓相处和谐共居并簪缨鹊起提供了源头活水。同时,“澄渚”之名在突出村落自然特征、丰富村落文化内涵的同时,也使村名本身平添了诗意盈盈的审美意致。这就难怪宋代的理学大师朱熹来此访友讲学,会欣然挥毫,留下了“耕云”、“钓月”的题刻了。
  无疑,人文化成的生机全然系于人的持续创造,任何实际创造活动的生发都有赖于创造者所具的智慧;而这涵情契理的创造智慧,又必须以深湛的文化涵养和良善的现实担待为底蕴。改“陈俞”村名为“澄渚”,看似寻常却寓有深意。就此而论,林蕴当是澄渚人文历史上最富有智慧的人物。唯此,他不但能成就一己之功名——以明经而擢第;而且能大义凛然冒死力谏四川代节度使刘辟举兵谋反,饮“忠烈名臣”之誉而列于《唐书》垂范后世。
  人文化成的生机系于富有人文智慧者的创造,而人文精神及其智慧的培壅、传承和弘扬则全赖于教育。从而,教育才成为文明的保惠师和文化的助产士。丧失了教育这一维度,任何民族文化传统都将无从构建也无从谈起。华夏民族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自古至今仁人志士英雄豪杰充斥史籍难以数计,而高居至圣之位者则是一介“循循善诱、诲人不倦”的布衣教师——孔子。孔子虽“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但他谆谆教诲世人而为万世所铭记的第一句话却是“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这样的史实,昭示着这样的理道——尊师重教、覃思好学是中华文明最为深沉而高贵的一种气质。这样的人文气质,确保了中华民族文化血脉历千古而不老、遭万劫而不灭,至今依然泽被我们,也为人类文明的共同进步标举了独特的风帜。《澄渚千年人文史话篇》通篇以澄渚一村的千年史实,为我们演绎了中华民族兴学重教弘道树人的优良传统,也给了我们见微知著的感动和教益。
  澄渚村之所以能历千年而彬彬辈出,正是缘于它一以贯之的重教兴学传统。这一重教兴学之风是以家族为根基的,是亲亲而仁人的君子之德。“九牧林”开基祖林披志尚高洁,于唐天宝年间以明经及第,官终太子詹事兼苏州别驾,有德政。他生有九子,致仕归里后由邻近的北螺村(今西天尾镇林峰村)迁居澄渚乌石自然村(近代析出属龙山村),以诗礼传家。如果说林披的“亲亲之举”,是履行了生而养、养而教的伦理责任;那么其后父子兄弟结舍于“草堂埔”,兴办闽地第一所私人书堂——澄渚书堂,为诸兄弟游息藏修之所,同时还呼朋引类,聚集起众多士子励志共读,这种“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之举,则是一种超越了“亲亲”而体现出“仁人”的君子风标,达到了赞化育的境界。其时,晋江名士欧阳詹亦慕名而来在“澄渚书堂”与藻、蕴兄弟切磋学问,当地的著名士子们也与欧阳詹、林氏兄弟同窗共读,并先后登科及第,扬名于世。仅仅是林氏“一门九刺史”,便成就了中国科举史上“九牧林”名传天下的佳话。
  “九牧林”家族这一“亲亲而仁人”的文教风尚,成为澄渚人文宝贵的传统。在“澄渚书堂”后不久,又由官方在该村创办了全省最早的乡村官学——“梯云斋”。“澄渚书堂”和“梯云斋”历时近1200年,几经衰颓而又得以重建,每一次重建都为澄渚村带来了光昌流丽的人文气象。即使是科举制度已告式微停歇的近现代,文教风流依然在历史大动荡、大转捩的运会中得以薪火相传,该村依然人才辈出,这不能不说是一部中国乡村的文化教育传奇。
  史书记载,莆田自唐武德五年(公元622年)复置县治至今已历时近1400年,与实行科举制的历史亦大致相当。而在实行科举制的1300年的历史中,莆田科甲鼎盛,人文荟萃,因之素享“海滨邹鲁”、“文献名邦”的盛誉。当此13亿中华儿女同心合德实现民族伟大复兴的时代,对于莆田而言,这一美誉无疑是一份深具历史文化魅力的精神财富。同样我们也应该说,这份丰厚而殷实的精神财富之积淀,显然滥觞于一批人杰地灵的历史文化村。尤其是澄渚,因为她为福建构建了第一座民间学府——澄渚书堂,并进而承载了八闽最早的乡村官学——梯云斋,而后又为莆田造就出包括第一位莆籍进士——林藻在内的数十名进士,演绎了诸如林氏“一门九牧”、俞氏“七叶联芳”这样流芳千古的人文传奇。在这一意义上,澄渚虽小为一村,却堪以其“簪组蝉联于一乡,风声传颂于百世”的超拔资望,在八闽大地的文化群山中耸然而为钟灵毓秀之峰!
  《澄渚人文》一书,是今天依然生活在澄渚和牵挂着澄渚的乡人对家园的一次富有深度的精神回望,其中渗透着他们对家乡先圣和前贤的成就、业绩和事迹深沉而诚挚的缅怀和骄傲;同时,也清晰地体现着他们对蕴蓄于家乡人文历史中那份成全了过去并将启示方来的精神价值——天地人和、亲亲而仁人——的确然体认。我们有理由相信,今天回望历史的人也将是今后历史的创造者,此刻他们所道说的那份丰厚的历史遗产将赋予他们信心和力量,伴随着他们自觉地从既往的辉煌走向更加辉煌的未来。
  读罢《澄渚人文》,对于澄渚村辉煌的历史,我要由衷献上诚敬的礼赞;对于她及其所属的莆田的未来,我愿奉颂最为美好的祝福!
  (作者为中国文联副主席、解放军总政治部宣传部部长)【莆田异次元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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